文 :于修宏
图二:大俗摄影
母亲跟着同村的志军叔私奔,已经16个年头了,至今村里依然有人在谈论这事。
那是1994年的三月,我读初一时的一个上午,我正在上英语课,学校的门卫敲开了我们教室的门,随后,他对着班级全体同学问:“于修宏在吗?外面有人找!”
我给老师说了一声,赶紧走了出去。在校门口,我看到了母亲,她呆呆地站在那里,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沮丧。
我走近母亲,她上去一下子抱住了我,瞬间泣不成声,那一刻,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母亲,只是让她紧紧地抱着。
过了一会,母亲擦干了眼泪,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,里面是钱,她一边递给了我,一边说:“孩子,娘要去外面打工了,这点钱你放好,不要乱花,不要告诉你大大(父亲),娘到时抽空会回家看你的!”
母亲说完,又抱了抱我,然后转身消失在路上的人群之中。
虽然我不知母亲去了哪里,但我心里清楚,母亲肯定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。
母亲是个勤劳能干的女人,她很爱我。但她的婚姻是不幸的,因为她是转亲之后,嫁给父亲的,父亲是家里的独生子,好逸恶劳,人很邋遢,且喜欢赌博。
听邻居说,刚结婚那阵,父母经常打架,母亲块头不小,但她终究不是父亲的对手,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,但自从生下我之后,原以为他们的关系会缓和一些,没想到依然是外甥打灯笼——照舅(照旧)。
父亲喝酒是爷爷的遗传,他一天三顿,经常喝得烂醉如泥,农忙的时候也是,母亲只要埋怨几句,就会遭来父亲的拳脚交加。
我的童年是在父母的争吵声中长大的。刚开始的时候,看到父亲挥拳相向,我吓得直哭,但天长日久,我们也习以为常了。
读小学的时候,父亲打母亲的时候,我很想拿起一根木棒向父亲打去,但我最终却没敢下手。经常是父亲在邻居的一番规劝之后,战斗才渐渐平息。
我同情母亲的遭遇,但年幼的我无能为力。但那时的母亲始终恪守着一个信条:“嫁鸡随鸡嫁狗随狗”,虽然日子过得如此不堪,但她认为那就是自己的命运。
如今,母亲走了,经常醉酒的父亲又能够提供给我什么呢?
假期里,我不想回家,没有了任何管束的父亲,更是有恃无恐,喝酒成了父亲生活重要的一部分,他饭可不吃,菜也可以不吃,但酒绝对不能不喝,酒瘾最大的时候,一天三顿要喝两斤多。
母亲在走后的第二个月,她给学校的我写了一封信,说她在张家港那边打工,在一个小饭店做服务员,人家包吃包住,生活挺好的,并一再叮嘱我要好好学习,她会定期把钱邮寄到舅舅那里,需要的时候,让我到那里去拿。
母亲在走了大概三个月的时候,我们村以打烧饼卖油条为生的志军叔也外出了,于是,村里有人传言,肯定是他和我母亲去汇合了。
母亲和志军叔的关系,我也是略知一二的,他在农村有这样的手艺,家庭状况要比普通的家庭强不少,但也很辛苦的,平时他都是遛乡售卖,农忙的时候,就停下手头的生意种地。
志军叔的家离我家有四十多米,中间隔了五户人家,在我很小的时候,他家里就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,记忆中,我家的地每年都是他耕种的,每次收费时,他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一些,或许他看到母亲生活的不易,或许他是出于同情,平时他每次炸油条打烧饼时,都会给我家送来一些。
在我的眼里,志军叔是个善良的人,只是他的命运比较悲苦,婚后妻子一直生病,不能生育。在他35岁那年,妻子因病去世。
事实证明了村民的猜测,邻村有人在张家港打工的人,说是在逛街时看见我的母亲和志军叔在一起。
随后,整个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,我每次从学校回家时,经常被人指指点点。那时,我非常痛恨母亲,口口声声说爱我,最终却做出了这样令人痛恨的丑事。
在农村,像这种私奔的事情,是最令人深恶痛绝的。
但我知道,母亲真正做出和志军叔私奔的决定,我想一定和那件事有关。
那年我读六年级的寒假,母亲去镇里的集市上购置年货,没想到母亲在买胡萝卜时,钱包被人扒窃了,回家时,两手空空的母亲,给父亲说起这事,没想到却遭来父亲的破口大骂,母亲小声争辩了两句,这下惹怒了父亲,随后他操起手中的酒瓶,向母亲砸去。
酒瓶不偏不倚,正好砸中了母亲的头上,母亲顿时血流如注。我赶紧出去喊人。
这时,闻讯而来的志军叔跑了过来,他对着父亲大声喊道:“修善(父亲的名字)哥,你这下手也太狠毒了吧,如果闹出人命,还不最终你自讨苦吃?”
“俺家的事,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操心!”父亲毫不客气地回应道。
但志军叔,则赶紧开来了他家的柴油三轮车,让我扶着母亲坐到车上,赶紧到镇医院驶去。
母亲在医院住了一周,父亲也没有去看望过一次,那年的春节过得疙疙瘩瘩的。而志军叔却时常偷偷地给母亲送去一些好吃的东西,并且还给了母亲1000元钱,母亲坚持不接受,志军叔则说,等以后你赚了钱,再还给我。
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母亲。我恨父亲家暴,但也希望母亲陪伴着我。
然而,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,各种内因和外因的交织,最终促成了母亲和志军叔私奔的结局。
母亲私奔的事,让我们在村里抬不起头,以至于在以后的好几年中,都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……
父亲也知道了母亲与志军叔私奔的消息,他一气之下,撬开了志军叔家的房子,把里面的东西砸得稀巴烂。
母亲的离开,并没有让父亲深刻反思,他经常把一肚子的火气,洒在我身上,后来,我周日或假期的时候,就去外婆那里。
在我参加高考那年的二月,父亲去二姑奶奶家走亲戚,喝了不少酒,下午他在回来的路上,被风一吹,醉意彰显,结果跌倒在路边的沟里,被人发现时,已经没有了呼吸。
在父亲的葬礼上,我在村里大老执地指挥下,茫然地做着各种动作,但我的心情是极为难受的,父亲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世界,他的一生,究竟有什么价值?
父亲去世后,母亲几乎每隔几天就给我打一个电话,她希望我能够原谅她的做法,也希望我理解的做法。
母亲和志军叔在张家港开了一家小饭馆,生意经营地还不错,母亲每月都会邮寄一些钱到舅舅那里,就这样,年复一年,一直到我大学毕业,一直都没有间断过。
2016年11月22日,我在工作的常州市结婚,母亲和志军叔都来参加了我的婚礼,我发现,面对他们时,我已经没有了怨恨,只有理解和包容。甚至,我认为母亲的选择是正确的,因为志军叔一直都是那样无怨无悔地呵护她,珍惜她。
今年的春节,我和妻子儿子,是在母亲那里过的,他们在张家港也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,我对志军叔说:“要不你和我娘把阵地转移到常州吧,我工作之余,也可以到你们的小饭馆做个兼职!”
志军叔和我母亲都笑了,我们在张家港再奋斗几年,攒够养老的钱,就去常州跟着儿子去享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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